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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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知道雅妮小姐收集了好多刀子嗎?”
沃爾拍松兒子小床上的枕頭。雅妮小姐認為這個客棧裏唯一能令人接受的房間是樓上寬敞的套房，中央是個小客廳，兩邊則各有兩個房間。想起她選擇這個房間的原因，以及她對尖銳物品的喜好讓他忍不住發笑。
“不，我不知道，不過我們祈禱她永遠不會生我們的氣。”
“喔，爸爸。”男孩誇張地斥責道：“那是一種嗜好，就像收集最快的馬匹或者鄉下的宅邸，只不過刀子更容易管理。”
這樣的解釋太過成熟、太過驕傲。“是她告訴你的嗎?”
“嗳，那是她體內的孟家血統。她有二十多把刀，可是沒有一把像你的隨手刀。”克裏扣上睡衣的扣子並坐在床邊。“我告訴她那是你發明的，而且只有你跟我有。”他皺起眉頭，那模樣和沃爾兒童期的畫像一模一樣。“真希望我把它帶在身邊。”
“等我們到家你還有很多機會拿給她看。”
“她有一城堡的姐妹，還有個弟弟。等他長大就是公爵了。”
“我希望你對她很有禮貌。”
他無辜地眨眨眼。“本來就是啊，爸爸，漢娜也是。我們要顧及家族的名譽。”
聽見自己常說的話由孩子認真地覆誦出來讓沃爾倍感驕傲。他揉揉兒子早已淩亂的頭發。“好。現在快祈禱，然後上床睡覺了。”
克裏跪在床邊，雙手合十。沃爾走向房門。
“爸爸，雅妮小姐為什麽要跟我們住在一起？她會變成我們的保姆嗎？”
沃爾不知道答案。孟雅妮根本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普通人。當他們抵達威特本時，她已經累壞了，但她還是振作精神與店東仔細談過，還挑了一個她所謂“符合他們的目的”的房間。她猶如領軍出征的將軍，掌控了一切並照顧每個人的需要。
不只如此，她也挑起了沃爾心中屬於更底層的需求。孟雅妮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夢中情人的化身。
“爸爸，會嗎？她會是最漂亮的保姆。”
漂亮。這是孩子才有的保守說法，因為孟雅妮能讓大主教對自己的誓言再深思。但是她不只外表美，她還有個性；而且她要求他人尊重。而孟藍棋的默許則證明了這點。
“爸爸，怎麽了?”
你欠我一命。
那句話的真實性比她擾亂了他的心湖這個事實更令他煩心。若是她再次為了保護他而受傷怎麽辦？他驅開這種陰郁的想法並撚熄燈火。“沒什麽，兒子。雅妮小姐會是我們的貴客。”
克裏張口準備禱告，但又停下來。“爸爸?”他童稚的聲音摻雜著犀利。“你和媽媽曾經來過威特本嗎?”
沃爾知道兒子心裏在想什麽。克裏明白母親已經去世了。這孩子每晚向上帝禱告完後，總是會同他的母親說話。為了某種奇怪的原因，他認為只有身在母親曾到過的地方，她才能聽見他的話。
沃爾松了口氣說：“嗳，我們每次到愛丁堡都會在這裏停留。”
“那好，因為我今天晚上有好多話要跟她說。”
熟悉的寂寞又充滿沃爾的心靈，因為他深愛著妻子。她和她的姐姐是在一次前往波士頓探訪家人之後回航的船上染病而亡的。當時只有五、六個船員幸存。所有死者皆以海葬處理。那時漢娜才一歲。當初沃爾堅持要莉絲把小女兒留給他照顧，讓克裏待在格拉斯哥，不是為了占有欲。沃爾只是認為莉絲有權享受一段假期。
時間治愈了傷口也減輕了他的罪惡感，但是最近發生的一切讓他再次想起過去。
“爸爸，你難過嗎？”
沃爾掩飾自己的擔憂。“當然不是。乖乖睡吧。”
沃爾關上門並進入自己的臥室時心中默默祈禱，祈求庇佑倪家的每一份子。回到格拉斯哥的家後，情況會好轉，到時他就不需為提防刺客而時時提高警覺了。
為什麽有人想殺他呢？他一點都不明白。然而這個事情卻如命運的陰影在他的身邊徘徊。有人想要置他於死地，這讓他由靈魂深處害怕起來。
沃爾覺得有責任為他的新病人檢查，於是走進四個房間中的私人小客廳。裏面空空如也，但是雅妮的臥室傳出女性的聲音。房門半掩，門縫透出昏黃的燈光。雅妮正說故事給漢娜聽，而漢娜早該睡了。一小時前露大媽準備就寢時，沃爾就讓她跟露大媽一起上床了。
漢娜輕快的笑聲照亮了他的心情。除了受雇的奶媽或是偶爾到格拉斯哥拜訪一些貴族婦女，小女兒很少有機會與女性相處。他不願意打擾她們，於是不再前進而在客廳內閑晃。
女人的小東西四散在房裏。帽子與鬥篷掛在門邊。雅妮的手套就在他的旅行袋旁。他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自己的東西和女性的服飾放在一起了。喔，他的情婦會把他的衣服掛在某個特別的地方，但是私人物品這般無邪地混在一起讓他想起與莉絲共度的日子。他們是一對無憂無慮的夫妻，時常讓仆役顧家，夫妻倆帶著小兒子，到卡萊爾或是到伯斯力附近最喜歡的客棧。
漢娜就是在一個只有星辰為證的和煦夜晚受孕的。真奇怪他竟然會在此刻想到那件事，他已經多年未曾想起那件事了。他也很久不曾感到如此孤單了。
他急於丟開孤單的感受，於是探頭張望相連的房間，孟雅妮的身影讓他登時僵立。她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左手握著一本已經翻舊了的亨佛利?克林克的小說（譯註：Humphry
Cliker為英國小說家，Tobias
Smollett是以旅游書信集形式出版的滑稽風俗小說）。漢娜趴在她的腿上迅速墜入夢鄉。雅妮穿著一件東方式紅緞罩袍，孔雀羽毛精巧地裝飾於上。她蜂蜜色的秀發編成辮子垂在肩上。
她的微笑使他心中湧起一陣喜悅。“進來。”她輕聲說道。
他的喉頭哽咽，但他設法說出了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你看起來……不太一樣”
她蓋上書本放到一邊。他向前準備抱走漢娜，但雅妮阻止了他。“讓她待在這裏跟我一起睡。她會害怕——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試著忽略孟雅妮迷人的身影及熟睡的女兒。“你感覺如何？”
“好多了。”她拍拍他女兒的頭。“漢娜對我下了魔咒。她保證這是很強的魔法。我相信等我們到達格拉斯哥，我就可以爬進馬槽瞧瞧捕鼠人新生的那一窩小貓了。”
沃爾懷抱著與她保持距離的想法。當他在床畔坐下時，心中仍懷著這個想法。“她一向睡得很熟。我懷疑我們能吵醒她。”
“她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一種異國花朵的香味充塞他的感官，他知道孟雅妮是在中國得到這件衣衫與這稀有的香氣。“說說你真正的感覺。”
“有些僵硬，不過我已經漸漸康覆。”
“克裏告訴我你收藏刀子。”
“這是我對孟家傳統的貢獻。”
“這個傳統始自何時？”
“第一個脫離穴居時代的祖先。他收集棍棒。”
她的率直讓他失去戒心。“你們都收藏武器嗎？”
“喔，不。”她的神情猶如無辜的孩童。“若婷不必那麽做。她出生就帶著鋒利的舌頭了。”
沃爾記起那個優雅又有能力的泰恩伯爵夫人。羅斯伯爵夫婦全心照顧受傷的雅妮時，若婷夫人便接手照顧孟家的孩子。甚至克裏及漢娜都被她納入保護的羽翼下。沃爾也在她的陪伴下度過了數小時。“如果我記得沒錯，伯爵夫人跟我保證你根本是不受教，而且對於你身處有禮的社交界的能力也要存疑。”
“‘有禮’這個詞早在我們離開育兒室前就被若婷遺忘了。”她陷入沈思。“但是遇到危機倒沒有人比她處理得更好。”
“談談瑪麗小姐。黎邁克發誓她是全島最傑出的藝術家。”
雅妮擡頭仰望天花板。“莎拉的新婚夫婿沒有說錯，但是可憐的瑪麗愛上了一個藐視她對藝術的熱情的男人。”
“以及她的政治觀點。”
“威茲伯爵認為……”雅妮頭部僵硬，壓低了聲音說。“女人不該聰明得足以了解政治這麽深奧的議題，也不該有繪畫大師的深沈靈魂。”
“祈禱他能盡快改變主意，不然她的孩子就會被冠上私生子的汙名了。”
她心不在焉地以手指梳過漢娜的頭發。“那也不是太令人難以忍受。”
沃爾羞愧地說：“我忘了。”
“大部分重要的人也是。除了瑪麗的狀況，若婷還說了哪些家族秘密？”
“一個醫生不需要若婷說一個字就能明白瑪麗的‘狀況’。不過，她確實把你的秘密都告訴我了。”
“全部？”她挑起弧度完美的眉毛。“你的口氣好像覺得我是個惡名昭彰的人。”
“我對你的看法會是我的秘密。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你的家人都很有趣，這還是保守的說法。”
她的眼中閃耀著愛意。“嗳，告訴我你怎麽會認識莎拉的新婚夫婿。”
“我們是在大約十二年前在印度認識的。我到那裏進一步學習棉花業的知識。倪家數世紀以來都投身紡織業——目前我經營格拉斯哥的紡織廠。邁克說服我投資東印度公司，再加上康卡墨總共三個人，我們收獲不錯。”
“世界真小。康卡墨曾承諾要娶我的小妹薇琪——等她長大以後。”
“那個迷失的妹妹。”
“她並未迷失，只是被遺忘了。我會找到她的。”
想起藍棋爵爺與雅妮之間的紛爭，沃爾認為改變話題較明智。“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她。現在說說你的傷吧！”
她將罩袍解開至他能看見傷處的程度。
星狀傷口躍入眼簾，但他的註意力卻被她的白色絲衫的細肩帶吸引了。她的肌膚在蒼白的布料輝映下猶如象牙白的緞子。
“傷口整天都在發癢。”她說道。“但你要人送來的熱毛巾解決了這個問題。謝謝你。”
漢娜蠕動起來；雅妮輕聲細語地安撫她。
沃爾強迫自己專註於傷口上。他發現傷口周圍已經淤血，但是只有輕微紅腫。“鎖骨旁的肌肉及表皮組織都覆原得很好。你的覆原能力真是非凡。”
“怎麽非凡法？”
她是在嘲弄他的專業評論；她在愛丁堡就這樣做過好幾次，當時她的父親都在場。但是現在公爵並不在，感謝老天肯幫這小小的忙。
沃爾迎上她的視線。“非常不凡——就像健康的小孩或是荒野中的動物。”
她緊繃起來。“動物？”
“嗳。”他熱誠地說。“雌狐是其中最厲害的。”
“謝謝天。”她驕傲地說道。“還好你沒有拿我跟母牛比。”
“我是個笨蛋才會把你比喻作牛。”
她的雙眼閃著了解的光芒。“跟我說說你其他的病人。”
“我只醫治病人，因為他們不會嘲弄我。”
她散發著自信的神采。“我確實說過你過度擔憂我的傷了。你卻不肯聽。”
“應該說我低估了你。”事實上他是低估自己對她的吸引力。“你的遺傳很好。”
“我媽媽也這麽說。”
“令堂？我指的是孟家。”
“安德利公爵夫人發誓我的誠實就是家族遺傳，康氏一族。”
得知她母親的身份讓沃爾十分震驚；他從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率。不過為什麽不呢？只要想想她平日的膽量就不足為奇了。“康佳蘭是你的生母？當時她一定很小。”
“而且深愛著孟藍棋。那是六一年流行的通病。”
她坦率地說出在其他家庭會被視為醜聞的事。但是孟家人卻使自己超越了這些閑話。幾乎超越了，因為公爵這四個私生女兒在社會上都各自贏得了名譽。“這跟你們四姊妹第一次進宮踏入社交圈時差不多。大家都說你們提高了蘇格蘭少女在婚姻市場的價值。”
“我們誰也沒有在那裏找到丈夫。”
她沒有說父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是大家都知道孟家的小姑娘可以自己挑選伴侶。沃爾必須承認莎拉選到黎邁克是相當好的選擇。“是沒有，但是你們卻把漢諾威宮廷（譯註：Hanoverian為1714－1901期間英國自喬治一世到維多利亞女王時期之統稱）弄得人仰馬翻。”
“他們需要一些刺激。那些德國人太刻板、無趣了。”
他的註意力再次向下移。罩袍已經滑開，他可以透過薄薄的絲衫看見顏色較深的乳暈。它在他的註視下緊皺了起來。他擡頭看她的頸項，她的脈搏加快。她轉頭跟隨他的視線望去，使兩人臉頰相觸。他蓄著短髭的下巴貼著她光滑的肌膚輕輕摩挲，將性感的欲望送往他的鼠蹊部。
她的雙唇移啟，他未經思索便移進了些。初次碰觸她的嘴只讓他想要更多，這一吻溫柔卻毫不遲疑，然而這次親密的接觸中有些東西告訴他，她並未預料到這件事而且跟他一樣驚訝。
眨眼之間，自然的舉動轉變為認真的探索，沃爾全心投入這個吻。她則驚詫地全身一僵。“噓。”他低喃出這個字，並高興地發現她屈服了，她雖然缺乏技巧卻仍優雅地在他的身下盡力加深這個探索。熾熱的需求遮蔽了邏輯思考的能力，猶如夜晚的濃霧遮蔽了星辰般，當他的舌頭探進她的雙唇間時，他發現孟雅妮能讓他忘卻一切煩憂，心中只能想著她。
對他而言太快了，但她撤退了。“我不會愛上你，倪沃爾。”
這些話的起來猶如誓言，讓他知道她以前就曾說過同樣的話。她錯誤地將他與他不認識的男人歸為同一類。她還不夠了解沃爾，不應將他與一群急於染指她的嫁妝、希望獲得有權勢的羅斯公爵幫助的鄉村青年歸為一類。
沃爾驕傲地說：“愛?”
她優雅地默認了。“也許你只是感激我救了你一命。”
就算摑他一掌也不會更傷人。“現在我對你的感覺只有欲望，單純的欲望。”
這句話攫住了她的註意力，她專註地端詳他，沃爾幾乎別開視線。當她說“那你對擠奶女郎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嗎”這句話時，她已經失去優勢了。
他們是站在危險之地爭辯。為了結束兩人的紛爭，他說道：“如果你是個擠奶女郎，我會學著去賣幹酪。”
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我也許——”她猶豫了一下，接著勉強地說道：“是我鼓勵你的。”
他的男性自尊恢覆了，沃爾真心地說：“可以確定這是令人珍視的邀請，但是我應該早點拒絕的。我道歉。”
她的怒氣迅速恢覆。“你道歉？你的父親沒有告訴你，紳士不會因為受到女人吸引而道歉嗎？”
“嗳，但是我的父親從不曾碰過你這種病人。”
“他也是醫生?”
“醫治農家的動物。”
“你這令人厭惡的惡棍——”
他伸手蓋住她的嘴。“小心，不然你可會吵醒漢娜。”
她放松下來，他則收回手。“自己小心一點，否則我會另外找個醫生。”
疲憊沈重地壓著他。“你根本不該受傷。”
“沃爾爵爺，又要再說一次了?”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拜托，別再想這事了。我一點都不後悔，如果必要，我會再做一次。”_
她的碰觸沒有安撫他，反而誘發他說道：“我真該把你留在愛丁堡的。”
她低頭看著熟睡的漢娜。“這小天使的安全對我而言就是最佳的理由了。”
他記得她與藍棋爵爺爭論時就說過這強而有力的論點。“此外還有你的父樣威脅要把你放逐到中國。”
“別再提羅斯公爵了。說說倪家及你在格拉斯哥的生活。”
“你會覺得那裏很無趣，我的家有一部分相當古老。”
“今天在馬車上，克裏告訴我你發明機器。實驗室在哪裏?”
“在舊地牢裏。我在上面塗些藥，然後就讓你好好睡一覺。”
他在傷口上塗藥膏，纏上繃帶再把她的手臂固定在胸前。“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你有什麽能治療受傷的驕傲的藥膏嗎?”
難道她真的不肯丟開這個話題嗎？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能力未逮卻被逼著要完成某個任務的少年。“能請你忘卻了我的用詞不當嗎？”
“當然。不過你也要忘了那一吻。”
他已經多年不曾玩過調情游戲了，當然不是跟一個這般直率的女人。“你設下了另
一個語言陷阱，我拒絕跳進去。我是不該親吻你，但我喜歡那一吻。我希望自己不曾那
麽做。 ”“你能答應再也不親吻我嗎？真誠地承諾？”
“那就看你在格拉斯哥待多久了。”
“這倒不是什麽神秘的事。我會待到逮到那個試圖殺你的人，無論男人或女人。”
“女人？”
她打著呵欠。“謀殺對女人而言並非難事啊！你應該聽說波吉亞的事吧，還有大家都認可肯特的罪惡夫人之罪的事。”
肯特夫人由於一時氣憤毒害了所有姻親。“明天我會仔細想想這事。”他俯身親吻漢娜的臉頰。“好好睡，小紐扣。”
他的溫柔及無法掩飾的疼愛讓她啞然無言。雅妮閉上眼睛。但她會等到兩點鐘，露大媽按照計劃起床接班才睡。從今天開始到刺客被逮到為止，都不會讓孩子們落單。保持清醒對雅妮而言並不難，那一吻挑起的感覺徘徊不去，她想再探索那種感覺。
隔天早晨當雅妮躺在倪家馬車下的草薦上，檢查淩亂的痕跡時，她還在想著前一夜的親密。她深受卡斯特伯爵吸引。什麽樣的女人會不覺得他迷人呢？但是她不只讚賞他。他的陪伴讓她有種稀有的安適感——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承諾。
為什麽呢？是什麽讓倪沃爾與曾追求過她的男人不同？她不知道，但卻懷疑原因在於他的脆弱。或者只是她暫時忘卻自己尋找薇琪的任務。往好處想，在格拉斯哥她可以更輕易地進行調查。但是她必須先警告他，她一取得薇琪的消息，就會立刻離去。
最後檢查一次馬車下方，她很滿意這一行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在馬車下匍匐前進相當容易，而離開顯然困難多了。幾次嘗試後，她放棄了並叫喚車夫傑米幫助她。
草薦動了，她終於脫困了，不過不是由車夫而是沃爾爵爺本人，非常不悅的沃爾爵爺。
從她平躺的姿勢看，他顯得太過威風凜凜。他穿著馬靴、倪家的格子呢，以及合身的大禮服。只要她的距離再接近一臂之遙，她就能看見他的男兒本色了。她抗拒著因為這種不淑女的想法而造成的臉紅，移開視線。望著他在柔軟的地上留下腳印，她註意到腳印上還有一些痕跡。她從經驗中知道那是馬靴後跟的馬刺造成的。
她的洞察力得到證實，讓她覺得備受鼓舞，於是再次望著他。然而她卻發現他正檢視著她身上反傳統的穿著。她看著他由微慍轉變成震怒。
他朝她伸出手。她謹慎且順從地伸出手。
他咬牙說道：“孟雅妮，聰明的選擇。”
他的語調激得她挑釁。為了證明自己適合也有能力，她使勁自己站了起來，拍掉這件為了檢查馬車這項骯臟的工作而穿上的皮褲上沾染上的塵土。
“你連穿件適當的衣服都做不到，甚至還在馬廄的地上爬來爬去。”
“我才剛開始，再說這套衣服正適合我在做的事。”
“你不可能已經康覆得可以讓你在馬車底下做苦工了。”
“你以前醫治過被箭射傷的女人嗎?”
“當然沒有。”
“那解釋一下，你怎麽知道我或者任何受到這種傷的女人，現在會康覆到什麽程度”
“我知道是因為你們在體力上較弱。”
“較弱？我倒想看看你生孩子的德性。”
“你又生過孩子了?”
在大多數狀況下，這種問題會被認為是一種中傷，但是她自己先提起的。“沒，不過是我抓著若婷的手陪她捱過一天的折磨。你們說那叫陣痛。哈！那個男人創造的花言巧語，用來形容他們自己沒辦法測量的苦難。”
“雅妮小姐，那就量量這個。”他對她伸出一只手指頭。“當你還在我的管轄之下時，如果我再看見你四肢著地在地上爬，我就省了你父親的麻煩，親自把你送上下一班航向中國的船。”
他得先長出鰓跟鰭，但是這樣對他說只會造成更嚴重的爭執。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他。尋找他的敵人的挑戰在向她招手，這是她駕輕就熟的工作。她的父親可能限制她的行動，卻無法把她送到中國。而這個格拉斯哥貴族會做出什麽，卻跟那個刺客的身份一樣神秘。
目前唯一的選擇就是有風度的暫時撤退。“沃爾爵爺，你抓到我有勇無謀的愚行了。”
“這由我來判斷。”
原本的好意圖消失無蹤。“我建議你多註意你自己，才能幫我早日找到想置你於死地的人。”
他擡起雙手。“說你會逼瘋一個男人根本是隔靴搔癢的不實際。我竟蠢得認為藍棋爵爺言過其實。”
雅妮忍不住說：“他常常如此。”
“對你的事不會。”沃爾爵爺轉身大叫：“傑米！為我備鞍。”
如果他喜歡騎馬勝過坐馬車，她有什麽資格跟他爭論呢？她抓住他的手臂。“要鐵蹄匠先檢查鞍具。”
“為什麽?”
．
她露出扭曲的笑。“因為我懷疑你會希望我去做。”
“你的直覺愈來愈準了。”
他的回答讓她驚訝。他手臂的肌肉堅硬如鋼。“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他看著她嘆口氣。“我不知道。”
至少他很誠實。而她則認為趕快改變話題才是對的。“我會召回鐵蹄匠。”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破壞我的坐騎?_”
“因為他是能讓人信任的人。他是值得令人尊敬的公會的一員，而且他的妻子也覺得他不錯。她烤的燕麥餅是我吃過最棒的。”
“你認得鐵蹄匠夫婦。”
“對，就在半小時前。”
“你調查他——就在他自己家裏？今天早上？”
“當然。我總是在黎明前起床。”
“你真是不平凡的女人，孟雅妮。”
“喔，沃爾爵爺，謝謝你。”
他的表情茫然，但是不一會兒就再次變回那個堅決的卡斯特伯爵了。“去準備一下。不然我們到家前天就黑了。”
說完他就走向那匹備受雅妮讚賞的栗色閹馬。
二十分鐘後，當雅妮正在固定帽子時，她聽見私人客廳內的腳步聲。從急速與輕巧的腳步聲聽來，是孩子們正走向她的房門。她不需要莎拉的數學頭腦就知道是誰來拜訪。
敲門聲響起。“請進。”她說道。
克裏推著漢娜走進。女孩堅決的神情讓雅妮知道他們心中有什麽計劃。她常在若婷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若婷根本無法隱藏感覺。
克裏先迎上雅妮的視線，接著就四下張望，最後視線落在她的旅行袋上。“我們是來看看你是不是準備走了。”他邊走向旅行袋邊說：“我來提。”
“謝謝你，不過我可以自己來。”
“喔，可是我一定要做。如果你自己提，爸爸就會把你送到某個遙遠、不知名的地方了。”
“跟我們在一起啦。”漢娜懇求道。
是你們的父親要你們來的嗎？”
“不，我希望你能說我們是偶然碰到的，……”他聳聳肩。
“只是想發揮紳士風格？”
他用力點著頭說：“對，就是這樣。”
“對。對。”漢娜拍手吱吱喳喳地說。“那爸爸就會很高興了。”
雅妮想起兩人分手時伯爵多麽生氣，她也期待著他心情好轉。“那我們一人提一邊怎麽樣?”
克裏瞪著鞋尖。“任何妥協都是抗命。”
“你父親說的？”
“嗳。我想你應該知道他總是照著自己的意思做。”
“你跟他討論這件事？”
“當然。”他挺起胸膛，完全是他父親的翻版。“我很激烈地發表我的論點。”
她真想親眼看看那畫面，因為那讓她想起自己跟羅斯公爵的爭論。“你們的父親現在在哪裏？”
“他正在告訴鐵蹄匠要給他在倪家大宅馬廄裏工作的機會。”
這消息讓她滿意極了。同時她也明白了即使大家互不相識，倪家人還是重團隊工作。她必須承認這是值得讚賞的習慣，而且也是她習慣的做法。
她高興地讓克裏充當她的挑夫。
他擡起袋子放在肩上，示意要他們向房門走去。“我們要在回家的路上玩所有我們知道的游戲。”
第三次輪到漢娜玩“長勺子裏是什麽東西”時，馬車正接近一個馬蹄鐵似的彎道，至少有十二盞燈照亮了這個彎道。
“香羊肚跟肉末馬鈴薯泥！”女孩說道。
“天空上面才沒有食物。你是piscinan！”
“抹布。”
“Capricornified！”
“閉上嘴！”雅妮望著窗外從一數到十，希望他們能聽從。他們從進入格拉斯哥城門開始就把所有的規矩都丟掉了。推來擠去變成互相伸手捏封方；把他們分開卻演變成互相謾罵。
馬車慢下來。他們經過一個磚砌的圓柱，柱子上掛著一個盾牌，盾牌上有個手捧新月的圖樣，雅妮認出那是代表倪家的紋飾。夜色中，她能辨認出一座古老的石塔聳立於優雅的喬治王朝式入口後方。
見孩子們還是保持安靜，她松了一口氣。馬車停了下來，他們已經抵達了。
傑米扶他們下車。一位馬夫握住栗色閹馬的韁繩，馬背上已經沒有人，而且汗水淋漓。雅妮暗暗察看沃爾。他被一群看似重要的人團團圍住，一群人都站在莊園敞開的大門前。訪客中有一位吸引了她的註意，她認出那人身上掛著格拉斯哥治安官的職務鏈。
一位頭上綁著繃帶、穿戴整齊的挑夫踏進人群中間。
有些不對勁。治安官正在跟沃爾爵爺說話。她幾乎能夠聽見他對自己詛咒著，他對那個消息的反應是那麽強烈。他的下顎因為強抑著怒氣而緊繃，視線穿透敞開的大門，然後看向受傷的仆役。
雅妮加快腳步走到卡斯特伯爵身邊。他困擾的蹙眉使她甚至比見到治安官出現更加擔憂。“爵爺，出了什麽事嗎？”
他沒有回答她，反而說道：“孟雅妮小姐，請容我介紹我們的好治安官，金奧立爵士。”
“奧立爵士。”
“雅妮小姐，很榮幸能認識你。”他興奮得毛發豎立，摘掉帽子行了個宮廷禮，同時示意手下也做同樣的舉動。重新戴上帽子後，他說道：“你是聖安德魯的孟家之後嗎？”
她從眼角瞥見沃爾爵爺換腳承受自己的重量，同時望著車道，好似正在搜尋某人。
她心不在焉地對治安官說道：“不，家父是羅斯公爵。”
他稍早的熱誠霎時消逝。“你是藍棋爵爺的小姑娘之一？”
“嗳，這兒發生了什麽事？”
“強盜。”沃爾爵爺說完這兩個字就開始說些禮貌的客套話。“包先生會送你回房。”他迎上仆役的視線說道：“小包，藍廳。要孩子們盡量待在你身邊，休息的時間則安排個警衛守在他們門外。”
包先生點頭後走向大廳。“嗳，爵爺。小姐，這邊走。漢娜、克裏。”
孩子們對情況毫無所知，蹦蹦跳跳地走近並詢問小包他的傷勢。雅妮幾乎脫口拒絕隨他們一同進屋，但再看倪沃爾一眼使她吞下那些話。壓抑的怒氣幾乎沖破他文明的外表，讓她想到誓言對抗敵人的戰士。
“快走。”他說道。
他不是說“雅妮小姐，請離開。”或“抱歉，雅妮小姐。”這種缺乏禮貌的說法進一步證實他的心煩。她在房間安頓下來後便稍事清洗，接下來她要去找他探知詳情。或者她就問那個叫小包的人。不過無論問誰，她都要知道強盜的所有細節。
“爵爺，謝謝你。”
沃爾目送她離去，他責罵自己竟帶她至此地，使她再次陷入危險中。明天第一件事就是送她回到羅斯公爵身邊，目前他自己就有窮於應付的魔鬼了。
他脫掉披風將它遞給管家姜太太，她的臉上寫滿悲傷。“爵爺，當時您跟那兩個小東西不在這裏，真是造物主的大恩大德。”
他無意識地露出微笑，拍拍她的手臂。“不要擔心，海瑟。”
說完，他便要求治安官帶他到案發現場看看並說明詳情。
這趟行程始自舊廂房的一扇窗，結束於沃爾的書房。他在那裏看到的毀壞及它所代表的威脅性，使他冷到骨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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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拍松兒子小床上的枕頭。雅妮小姐認為這個客棧裏唯一能令人接受的房間是樓上寬敞的套房，中央是個小客廳，兩邊則各有兩個房間。想起她選擇這個房間的原因，以及她對尖銳物品的喜好讓他忍不住發笑。
“不，我不知道，不過我們祈禱她永遠不會生我們的氣。”
“喔，爸爸。”男孩誇張地斥責道：“那是一種嗜好，就像收集最快的馬匹或者鄉下的宅邸，只不過刀子更容易管理。”
這樣的解釋太過成熟、太過驕傲。“是她告訴你的嗎?”
“嗳，那是她體內的孟家血統。她有二十多把刀，可是沒有一把像你的隨手刀。”克裏扣上睡衣的扣子並坐在床邊。“我告訴她那是你發明的，而且只有你跟我有。”他皺起眉頭，那模樣和沃爾兒童期的畫像一模一樣。“真希望我把它帶在身邊。”
“等我們到家你還有很多機會拿給她看。”
“她有一城堡的姐妹，還有個弟弟。等他長大就是公爵了。”
“我希望你對她很有禮貌。”
他無辜地眨眨眼。“本來就是啊，爸爸，漢娜也是。我們要顧及家族的名譽。”
聽見自己常說的話由孩子認真地覆誦出來讓沃爾倍感驕傲。他揉揉兒子早已淩亂的頭發。“好。現在快祈禱，然後上床睡覺了。”
克裏跪在床邊，雙手合十。沃爾走向房門。
“爸爸，雅妮小姐為什麽要跟我們住在一起？她會變成我們的保姆嗎？”
沃爾不知道答案。孟雅妮根本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普通人。當他們抵達威特本時，她已經累壞了，但她還是振作精神與店東仔細談過，還挑了一個她所謂“符合他們的目的”的房間。她猶如領軍出征的將軍，掌控了一切並照顧每個人的需要。
不只如此，她也挑起了沃爾心中屬於更底層的需求。孟雅妮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夢中情人的化身。
“爸爸，會嗎？她會是最漂亮的保姆。”
漂亮。這是孩子才有的保守說法，因為孟雅妮能讓大主教對自己的誓言再深思。但是她不只外表美，她還有個性；而且她要求他人尊重。而孟藍棋的默許則證明了這點。
“爸爸，怎麽了?”
你欠我一命。
那句話的真實性比她擾亂了他的心湖這個事實更令他煩心。若是她再次為了保護他而受傷怎麽辦？他驅開這種陰郁的想法並撚熄燈火。“沒什麽，兒子。雅妮小姐會是我們的貴客。”
克裏張口準備禱告，但又停下來。“爸爸?”他童稚的聲音摻雜著犀利。“你和媽媽曾經來過威特本嗎?”
沃爾知道兒子心裏在想什麽。克裏明白母親已經去世了。這孩子每晚向上帝禱告完後，總是會同他的母親說話。為了某種奇怪的原因，他認為只有身在母親曾到過的地方，她才能聽見他的話。
沃爾松了口氣說：“嗳，我們每次到愛丁堡都會在這裏停留。”
“那好，因為我今天晚上有好多話要跟她說。”
熟悉的寂寞又充滿沃爾的心靈，因為他深愛著妻子。她和她的姐姐是在一次前往波士頓探訪家人之後回航的船上染病而亡的。當時只有五、六個船員幸存。所有死者皆以海葬處理。那時漢娜才一歲。當初沃爾堅持要莉絲把小女兒留給他照顧，讓克裏待在格拉斯哥，不是為了占有欲。沃爾只是認為莉絲有權享受一段假期。
時間治愈了傷口也減輕了他的罪惡感，但是最近發生的一切讓他再次想起過去。
“爸爸，你難過嗎？”
沃爾掩飾自己的擔憂。“當然不是。乖乖睡吧。”
沃爾關上門並進入自己的臥室時心中默默祈禱，祈求庇佑倪家的每一份子。回到格拉斯哥的家後，情況會好轉，到時他就不需為提防刺客而時時提高警覺了。
為什麽有人想殺他呢？他一點都不明白。然而這個事情卻如命運的陰影在他的身邊徘徊。有人想要置他於死地，這讓他由靈魂深處害怕起來。
沃爾覺得有責任為他的新病人檢查，於是走進四個房間中的私人小客廳。裏面空空如也，但是雅妮的臥室傳出女性的聲音。房門半掩，門縫透出昏黃的燈光。雅妮正說故事給漢娜聽，而漢娜早該睡了。一小時前露大媽準備就寢時，沃爾就讓她跟露大媽一起上床了。
漢娜輕快的笑聲照亮了他的心情。除了受雇的奶媽或是偶爾到格拉斯哥拜訪一些貴族婦女，小女兒很少有機會與女性相處。他不願意打擾她們，於是不再前進而在客廳內閑晃。
女人的小東西四散在房裏。帽子與鬥篷掛在門邊。雅妮的手套就在他的旅行袋旁。他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自己的東西和女性的服飾放在一起了。喔，他的情婦會把他的衣服掛在某個特別的地方，但是私人物品這般無邪地混在一起讓他想起與莉絲共度的日子。他們是一對無憂無慮的夫妻，時常讓仆役顧家，夫妻倆帶著小兒子，到卡萊爾或是到伯斯力附近最喜歡的客棧。
漢娜就是在一個只有星辰為證的和煦夜晚受孕的。真奇怪他竟然會在此刻想到那件事，他已經多年未曾想起那件事了。他也很久不曾感到如此孤單了。
他急於丟開孤單的感受，於是探頭張望相連的房間，孟雅妮的身影讓他登時僵立。她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左手握著一本已經翻舊了的亨佛利?克林克的小說（譯註：Humphry
Cliker為英國小說家，Tobias
Smollett是以旅游書信集形式出版的滑稽風俗小說）。漢娜趴在她的腿上迅速墜入夢鄉。雅妮穿著一件東方式紅緞罩袍，孔雀羽毛精巧地裝飾於上。她蜂蜜色的秀發編成辮子垂在肩上。
她的微笑使他心中湧起一陣喜悅。“進來。”她輕聲說道。
他的喉頭哽咽，但他設法說出了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你看起來……不太一樣”
她蓋上書本放到一邊。他向前準備抱走漢娜，但雅妮阻止了他。“讓她待在這裏跟我一起睡。她會害怕——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試著忽略孟雅妮迷人的身影及熟睡的女兒。“你感覺如何？”
“好多了。”她拍拍他女兒的頭。“漢娜對我下了魔咒。她保證這是很強的魔法。我相信等我們到達格拉斯哥，我就可以爬進馬槽瞧瞧捕鼠人新生的那一窩小貓了。”
沃爾懷抱著與她保持距離的想法。當他在床畔坐下時，心中仍懷著這個想法。“她一向睡得很熟。我懷疑我們能吵醒她。”
“她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一種異國花朵的香味充塞他的感官，他知道孟雅妮是在中國得到這件衣衫與這稀有的香氣。“說說你真正的感覺。”
“有些僵硬，不過我已經漸漸康覆。”
“克裏告訴我你收藏刀子。”
“這是我對孟家傳統的貢獻。”
“這個傳統始自何時？”
“第一個脫離穴居時代的祖先。他收集棍棒。”
她的率直讓他失去戒心。“你們都收藏武器嗎？”
“喔，不。”她的神情猶如無辜的孩童。“若婷不必那麽做。她出生就帶著鋒利的舌頭了。”
沃爾記起那個優雅又有能力的泰恩伯爵夫人。羅斯伯爵夫婦全心照顧受傷的雅妮時，若婷夫人便接手照顧孟家的孩子。甚至克裏及漢娜都被她納入保護的羽翼下。沃爾也在她的陪伴下度過了數小時。“如果我記得沒錯，伯爵夫人跟我保證你根本是不受教，而且對於你身處有禮的社交界的能力也要存疑。”
“‘有禮’這個詞早在我們離開育兒室前就被若婷遺忘了。”她陷入沈思。“但是遇到危機倒沒有人比她處理得更好。”
“談談瑪麗小姐。黎邁克發誓她是全島最傑出的藝術家。”
雅妮擡頭仰望天花板。“莎拉的新婚夫婿沒有說錯，但是可憐的瑪麗愛上了一個藐視她對藝術的熱情的男人。”
“以及她的政治觀點。”
“威茲伯爵認為……”雅妮頭部僵硬，壓低了聲音說。“女人不該聰明得足以了解政治這麽深奧的議題，也不該有繪畫大師的深沈靈魂。”
“祈禱他能盡快改變主意，不然她的孩子就會被冠上私生子的汙名了。”
她心不在焉地以手指梳過漢娜的頭發。“那也不是太令人難以忍受。”
沃爾羞愧地說：“我忘了。”
“大部分重要的人也是。除了瑪麗的狀況，若婷還說了哪些家族秘密？”
“一個醫生不需要若婷說一個字就能明白瑪麗的‘狀況’。不過，她確實把你的秘密都告訴我了。”
“全部？”她挑起弧度完美的眉毛。“你的口氣好像覺得我是個惡名昭彰的人。”
“我對你的看法會是我的秘密。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你的家人都很有趣，這還是保守的說法。”
她的眼中閃耀著愛意。“嗳，告訴我你怎麽會認識莎拉的新婚夫婿。”
“我們是在大約十二年前在印度認識的。我到那裏進一步學習棉花業的知識。倪家數世紀以來都投身紡織業——目前我經營格拉斯哥的紡織廠。邁克說服我投資東印度公司，再加上康卡墨總共三個人，我們收獲不錯。”
“世界真小。康卡墨曾承諾要娶我的小妹薇琪——等她長大以後。”
“那個迷失的妹妹。”
“她並未迷失，只是被遺忘了。我會找到她的。”
想起藍棋爵爺與雅妮之間的紛爭，沃爾認為改變話題較明智。“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她。現在說說你的傷吧！”
她將罩袍解開至他能看見傷處的程度。
星狀傷口躍入眼簾，但他的註意力卻被她的白色絲衫的細肩帶吸引了。她的肌膚在蒼白的布料輝映下猶如象牙白的緞子。
“傷口整天都在發癢。”她說道。“但你要人送來的熱毛巾解決了這個問題。謝謝你。”
漢娜蠕動起來；雅妮輕聲細語地安撫她。
沃爾強迫自己專註於傷口上。他發現傷口周圍已經淤血，但是只有輕微紅腫。“鎖骨旁的肌肉及表皮組織都覆原得很好。你的覆原能力真是非凡。”
“怎麽非凡法？”
她是在嘲弄他的專業評論；她在愛丁堡就這樣做過好幾次，當時她的父親都在場。但是現在公爵並不在，感謝老天肯幫這小小的忙。
沃爾迎上她的視線。“非常不凡——就像健康的小孩或是荒野中的動物。”
她緊繃起來。“動物？”
“嗳。”他熱誠地說。“雌狐是其中最厲害的。”
“謝謝天。”她驕傲地說道。“還好你沒有拿我跟母牛比。”
“我是個笨蛋才會把你比喻作牛。”
她的雙眼閃著了解的光芒。“跟我說說你其他的病人。”
“我只醫治病人，因為他們不會嘲弄我。”
她散發著自信的神采。“我確實說過你過度擔憂我的傷了。你卻不肯聽。”
“應該說我低估了你。”事實上他是低估自己對她的吸引力。“你的遺傳很好。”
“我媽媽也這麽說。”
“令堂？我指的是孟家。”
“安德利公爵夫人發誓我的誠實就是家族遺傳，康氏一族。”
得知她母親的身份讓沃爾十分震驚；他從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率。不過為什麽不呢？只要想想她平日的膽量就不足為奇了。“康佳蘭是你的生母？當時她一定很小。”
“而且深愛著孟藍棋。那是六一年流行的通病。”
她坦率地說出在其他家庭會被視為醜聞的事。但是孟家人卻使自己超越了這些閑話。幾乎超越了，因為公爵這四個私生女兒在社會上都各自贏得了名譽。“這跟你們四姊妹第一次進宮踏入社交圈時差不多。大家都說你們提高了蘇格蘭少女在婚姻市場的價值。”
“我們誰也沒有在那裏找到丈夫。”
她沒有說父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是大家都知道孟家的小姑娘可以自己挑選伴侶。沃爾必須承認莎拉選到黎邁克是相當好的選擇。“是沒有，但是你們卻把漢諾威宮廷（譯註：Hanoverian為1714－1901期間英國自喬治一世到維多利亞女王時期之統稱）弄得人仰馬翻。”
“他們需要一些刺激。那些德國人太刻板、無趣了。”
他的註意力再次向下移。罩袍已經滑開，他可以透過薄薄的絲衫看見顏色較深的乳暈。它在他的註視下緊皺了起來。他擡頭看她的頸項，她的脈搏加快。她轉頭跟隨他的視線望去，使兩人臉頰相觸。他蓄著短髭的下巴貼著她光滑的肌膚輕輕摩挲，將性感的欲望送往他的鼠蹊部。
她的雙唇移啟，他未經思索便移進了些。初次碰觸她的嘴只讓他想要更多，這一吻溫柔卻毫不遲疑，然而這次親密的接觸中有些東西告訴他，她並未預料到這件事而且跟他一樣驚訝。
眨眼之間，自然的舉動轉變為認真的探索，沃爾全心投入這個吻。她則驚詫地全身一僵。“噓。”他低喃出這個字，並高興地發現她屈服了，她雖然缺乏技巧卻仍優雅地在他的身下盡力加深這個探索。熾熱的需求遮蔽了邏輯思考的能力，猶如夜晚的濃霧遮蔽了星辰般，當他的舌頭探進她的雙唇間時，他發現孟雅妮能讓他忘卻一切煩憂，心中只能想著她。
對他而言太快了，但她撤退了。“我不會愛上你，倪沃爾。”
這些話的起來猶如誓言，讓他知道她以前就曾說過同樣的話。她錯誤地將他與他不認識的男人歸為同一類。她還不夠了解沃爾，不應將他與一群急於染指她的嫁妝、希望獲得有權勢的羅斯公爵幫助的鄉村青年歸為一類。
沃爾驕傲地說：“愛?”
她優雅地默認了。“也許你只是感激我救了你一命。”
就算摑他一掌也不會更傷人。“現在我對你的感覺只有欲望，單純的欲望。”
這句話攫住了她的註意力，她專註地端詳他，沃爾幾乎別開視線。當她說“那你對擠奶女郎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嗎”這句話時，她已經失去優勢了。
他們是站在危險之地爭辯。為了結束兩人的紛爭，他說道：“如果你是個擠奶女郎，我會學著去賣幹酪。”
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我也許——”她猶豫了一下，接著勉強地說道：“是我鼓勵你的。”
他的男性自尊恢覆了，沃爾真心地說：“可以確定這是令人珍視的邀請，但是我應該早點拒絕的。我道歉。”
她的怒氣迅速恢覆。“你道歉？你的父親沒有告訴你，紳士不會因為受到女人吸引而道歉嗎？”
“嗳，但是我的父親從不曾碰過你這種病人。”
“他也是醫生?”
“醫治農家的動物。”
“你這令人厭惡的惡棍——”
他伸手蓋住她的嘴。“小心，不然你可會吵醒漢娜。”
她放松下來，他則收回手。“自己小心一點，否則我會另外找個醫生。”
疲憊沈重地壓著他。“你根本不該受傷。”
“沃爾爵爺，又要再說一次了?”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拜托，別再想這事了。我一點都不後悔，如果必要，我會再做一次。”_
她的碰觸沒有安撫他，反而誘發他說道：“我真該把你留在愛丁堡的。”
她低頭看著熟睡的漢娜。“這小天使的安全對我而言就是最佳的理由了。”
他記得她與藍棋爵爺爭論時就說過這強而有力的論點。“此外還有你的父樣威脅要把你放逐到中國。”
“別再提羅斯公爵了。說說倪家及你在格拉斯哥的生活。”
“你會覺得那裏很無趣，我的家有一部分相當古老。”
“今天在馬車上，克裏告訴我你發明機器。實驗室在哪裏?”
“在舊地牢裏。我在上面塗些藥，然後就讓你好好睡一覺。”
他在傷口上塗藥膏，纏上繃帶再把她的手臂固定在胸前。“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你有什麽能治療受傷的驕傲的藥膏嗎?”
難道她真的不肯丟開這個話題嗎？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能力未逮卻被逼著要完成某個任務的少年。“能請你忘卻了我的用詞不當嗎？”
“當然。不過你也要忘了那一吻。”
他已經多年不曾玩過調情游戲了，當然不是跟一個這般直率的女人。“你設下了另
一個語言陷阱，我拒絕跳進去。我是不該親吻你，但我喜歡那一吻。我希望自己不曾那
麽做。 ”“你能答應再也不親吻我嗎？真誠地承諾？”
“那就看你在格拉斯哥待多久了。”
“這倒不是什麽神秘的事。我會待到逮到那個試圖殺你的人，無論男人或女人。”
“女人？”
她打著呵欠。“謀殺對女人而言並非難事啊！你應該聽說波吉亞的事吧，還有大家都認可肯特的罪惡夫人之罪的事。”
肯特夫人由於一時氣憤毒害了所有姻親。“明天我會仔細想想這事。”他俯身親吻漢娜的臉頰。“好好睡，小紐扣。”
他的溫柔及無法掩飾的疼愛讓她啞然無言。雅妮閉上眼睛。但她會等到兩點鐘，露大媽按照計劃起床接班才睡。從今天開始到刺客被逮到為止，都不會讓孩子們落單。保持清醒對雅妮而言並不難，那一吻挑起的感覺徘徊不去，她想再探索那種感覺。
隔天早晨當雅妮躺在倪家馬車下的草薦上，檢查淩亂的痕跡時，她還在想著前一夜的親密。她深受卡斯特伯爵吸引。什麽樣的女人會不覺得他迷人呢？但是她不只讚賞他。他的陪伴讓她有種稀有的安適感——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承諾。
為什麽呢？是什麽讓倪沃爾與曾追求過她的男人不同？她不知道，但卻懷疑原因在於他的脆弱。或者只是她暫時忘卻自己尋找薇琪的任務。往好處想，在格拉斯哥她可以更輕易地進行調查。但是她必須先警告他，她一取得薇琪的消息，就會立刻離去。
最後檢查一次馬車下方，她很滿意這一行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在馬車下匍匐前進相當容易，而離開顯然困難多了。幾次嘗試後，她放棄了並叫喚車夫傑米幫助她。
草薦動了，她終於脫困了，不過不是由車夫而是沃爾爵爺本人，非常不悅的沃爾爵爺。
從她平躺的姿勢看，他顯得太過威風凜凜。他穿著馬靴、倪家的格子呢，以及合身的大禮服。只要她的距離再接近一臂之遙，她就能看見他的男兒本色了。她抗拒著因為這種不淑女的想法而造成的臉紅，移開視線。望著他在柔軟的地上留下腳印，她註意到腳印上還有一些痕跡。她從經驗中知道那是馬靴後跟的馬刺造成的。
她的洞察力得到證實，讓她覺得備受鼓舞，於是再次望著他。然而她卻發現他正檢視著她身上反傳統的穿著。她看著他由微慍轉變成震怒。
他朝她伸出手。她謹慎且順從地伸出手。
他咬牙說道：“孟雅妮，聰明的選擇。”
他的語調激得她挑釁。為了證明自己適合也有能力，她使勁自己站了起來，拍掉這件為了檢查馬車這項骯臟的工作而穿上的皮褲上沾染上的塵土。
“你連穿件適當的衣服都做不到，甚至還在馬廄的地上爬來爬去。”
“我才剛開始，再說這套衣服正適合我在做的事。”
“你不可能已經康覆得可以讓你在馬車底下做苦工了。”
“你以前醫治過被箭射傷的女人嗎?”
“當然沒有。”
“那解釋一下，你怎麽知道我或者任何受到這種傷的女人，現在會康覆到什麽程度”
“我知道是因為你們在體力上較弱。”
“較弱？我倒想看看你生孩子的德性。”
“你又生過孩子了?”
在大多數狀況下，這種問題會被認為是一種中傷，但是她自己先提起的。“沒，不過是我抓著若婷的手陪她捱過一天的折磨。你們說那叫陣痛。哈！那個男人創造的花言巧語，用來形容他們自己沒辦法測量的苦難。”
“雅妮小姐，那就量量這個。”他對她伸出一只手指頭。“當你還在我的管轄之下時，如果我再看見你四肢著地在地上爬，我就省了你父親的麻煩，親自把你送上下一班航向中國的船。”
他得先長出鰓跟鰭，但是這樣對他說只會造成更嚴重的爭執。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他。尋找他的敵人的挑戰在向她招手，這是她駕輕就熟的工作。她的父親可能限制她的行動，卻無法把她送到中國。而這個格拉斯哥貴族會做出什麽，卻跟那個刺客的身份一樣神秘。
目前唯一的選擇就是有風度的暫時撤退。“沃爾爵爺，你抓到我有勇無謀的愚行了。”
“這由我來判斷。”
原本的好意圖消失無蹤。“我建議你多註意你自己，才能幫我早日找到想置你於死地的人。”
他擡起雙手。“說你會逼瘋一個男人根本是隔靴搔癢的不實際。我竟蠢得認為藍棋爵爺言過其實。”
雅妮忍不住說：“他常常如此。”
“對你的事不會。”沃爾爵爺轉身大叫：“傑米！為我備鞍。”
如果他喜歡騎馬勝過坐馬車，她有什麽資格跟他爭論呢？她抓住他的手臂。“要鐵蹄匠先檢查鞍具。”
“為什麽?”
．
她露出扭曲的笑。“因為我懷疑你會希望我去做。”
“你的直覺愈來愈準了。”
他的回答讓她驚訝。他手臂的肌肉堅硬如鋼。“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他看著她嘆口氣。“我不知道。”
至少他很誠實。而她則認為趕快改變話題才是對的。“我會召回鐵蹄匠。”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破壞我的坐騎?_”
“因為他是能讓人信任的人。他是值得令人尊敬的公會的一員，而且他的妻子也覺得他不錯。她烤的燕麥餅是我吃過最棒的。”
“你認得鐵蹄匠夫婦。”
“對，就在半小時前。”
“你調查他——就在他自己家裏？今天早上？”
“當然。我總是在黎明前起床。”
“你真是不平凡的女人，孟雅妮。”
“喔，沃爾爵爺，謝謝你。”
他的表情茫然，但是不一會兒就再次變回那個堅決的卡斯特伯爵了。“去準備一下。不然我們到家前天就黑了。”
說完他就走向那匹備受雅妮讚賞的栗色閹馬。
二十分鐘後，當雅妮正在固定帽子時，她聽見私人客廳內的腳步聲。從急速與輕巧的腳步聲聽來，是孩子們正走向她的房門。她不需要莎拉的數學頭腦就知道是誰來拜訪。
敲門聲響起。“請進。”她說道。
克裏推著漢娜走進。女孩堅決的神情讓雅妮知道他們心中有什麽計劃。她常在若婷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若婷根本無法隱藏感覺。
克裏先迎上雅妮的視線，接著就四下張望，最後視線落在她的旅行袋上。“我們是來看看你是不是準備走了。”他邊走向旅行袋邊說：“我來提。”
“謝謝你，不過我可以自己來。”
“喔，可是我一定要做。如果你自己提，爸爸就會把你送到某個遙遠、不知名的地方了。”
“跟我們在一起啦。”漢娜懇求道。
是你們的父親要你們來的嗎？”
“不，我希望你能說我們是偶然碰到的，……”他聳聳肩。
“只是想發揮紳士風格？”
他用力點著頭說：“對，就是這樣。”
“對。對。”漢娜拍手吱吱喳喳地說。“那爸爸就會很高興了。”
雅妮想起兩人分手時伯爵多麽生氣，她也期待著他心情好轉。“那我們一人提一邊怎麽樣?”
克裏瞪著鞋尖。“任何妥協都是抗命。”
“你父親說的？”
“嗳。我想你應該知道他總是照著自己的意思做。”
“你跟他討論這件事？”
“當然。”他挺起胸膛，完全是他父親的翻版。“我很激烈地發表我的論點。”
她真想親眼看看那畫面，因為那讓她想起自己跟羅斯公爵的爭論。“你們的父親現在在哪裏？”
“他正在告訴鐵蹄匠要給他在倪家大宅馬廄裏工作的機會。”
這消息讓她滿意極了。同時她也明白了即使大家互不相識，倪家人還是重團隊工作。她必須承認這是值得讚賞的習慣，而且也是她習慣的做法。
她高興地讓克裏充當她的挑夫。
他擡起袋子放在肩上，示意要他們向房門走去。“我們要在回家的路上玩所有我們知道的游戲。”
第三次輪到漢娜玩“長勺子裏是什麽東西”時，馬車正接近一個馬蹄鐵似的彎道，至少有十二盞燈照亮了這個彎道。
“香羊肚跟肉末馬鈴薯泥！”女孩說道。
“天空上面才沒有食物。你是piscinan！”
“抹布。”
“Capricornified！”
“閉上嘴！”雅妮望著窗外從一數到十，希望他們能聽從。他們從進入格拉斯哥城門開始就把所有的規矩都丟掉了。推來擠去變成互相伸手捏封方；把他們分開卻演變成互相謾罵。
馬車慢下來。他們經過一個磚砌的圓柱，柱子上掛著一個盾牌，盾牌上有個手捧新月的圖樣，雅妮認出那是代表倪家的紋飾。夜色中，她能辨認出一座古老的石塔聳立於優雅的喬治王朝式入口後方。
見孩子們還是保持安靜，她松了一口氣。馬車停了下來，他們已經抵達了。
傑米扶他們下車。一位馬夫握住栗色閹馬的韁繩，馬背上已經沒有人，而且汗水淋漓。雅妮暗暗察看沃爾。他被一群看似重要的人團團圍住，一群人都站在莊園敞開的大門前。訪客中有一位吸引了她的註意，她認出那人身上掛著格拉斯哥治安官的職務鏈。
一位頭上綁著繃帶、穿戴整齊的挑夫踏進人群中間。
有些不對勁。治安官正在跟沃爾爵爺說話。她幾乎能夠聽見他對自己詛咒著，他對那個消息的反應是那麽強烈。他的下顎因為強抑著怒氣而緊繃，視線穿透敞開的大門，然後看向受傷的仆役。
雅妮加快腳步走到卡斯特伯爵身邊。他困擾的蹙眉使她甚至比見到治安官出現更加擔憂。“爵爺，出了什麽事嗎？”
他沒有回答她，反而說道：“孟雅妮小姐，請容我介紹我們的好治安官，金奧立爵士。”
“奧立爵士。”
“雅妮小姐，很榮幸能認識你。”他興奮得毛發豎立，摘掉帽子行了個宮廷禮，同時示意手下也做同樣的舉動。重新戴上帽子後，他說道：“你是聖安德魯的孟家之後嗎？”
她從眼角瞥見沃爾爵爺換腳承受自己的重量，同時望著車道，好似正在搜尋某人。
她心不在焉地對治安官說道：“不，家父是羅斯公爵。”
他稍早的熱誠霎時消逝。“你是藍棋爵爺的小姑娘之一？”
“嗳，這兒發生了什麽事？”
“強盜。”沃爾爵爺說完這兩個字就開始說些禮貌的客套話。“包先生會送你回房。”他迎上仆役的視線說道：“小包，藍廳。要孩子們盡量待在你身邊，休息的時間則安排個警衛守在他們門外。”
包先生點頭後走向大廳。“嗳，爵爺。小姐，這邊走。漢娜、克裏。”
孩子們對情況毫無所知，蹦蹦跳跳地走近並詢問小包他的傷勢。雅妮幾乎脫口拒絕隨他們一同進屋，但再看倪沃爾一眼使她吞下那些話。壓抑的怒氣幾乎沖破他文明的外表，讓她想到誓言對抗敵人的戰士。
“快走。”他說道。
他不是說“雅妮小姐，請離開。”或“抱歉，雅妮小姐。”這種缺乏禮貌的說法進一步證實他的心煩。她在房間安頓下來後便稍事清洗，接下來她要去找他探知詳情。或者她就問那個叫小包的人。不過無論問誰，她都要知道強盜的所有細節。
“爵爺，謝謝你。”
沃爾目送她離去，他責罵自己竟帶她至此地，使她再次陷入危險中。明天第一件事就是送她回到羅斯公爵身邊，目前他自己就有窮於應付的魔鬼了。
他脫掉披風將它遞給管家姜太太，她的臉上寫滿悲傷。“爵爺，當時您跟那兩個小東西不在這裏，真是造物主的大恩大德。”
他無意識地露出微笑，拍拍她的手臂。“不要擔心，海瑟。”
說完，他便要求治安官帶他到案發現場看看並說明詳情。
這趟行程始自舊廂房的一扇窗，結束於沃爾的書房。他在那裏看到的毀壞及它所代表的威脅性，使他冷到骨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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